家乡的年|江花

春节期间,各地花灯璀璨,人们赏灯游玩,欢度佳节。 新华社发

春节临近,老同学聚会,吃喝完了之后,有人提议,每人讲一个故事。老三喝多了,很激动,张大眼睛说,我……先讲。

大家鼓掌,老三开始讲——

在北京工作的我二哥回来过春节。我既喜且忧,喜的是我们又可以抵足而眠、同榻而睡,忧的是他又跑到长江里去胡来,出事怎么办?

所谓“胡来”指的是游泳。这是我二哥的第二大爱好,第一大爱好是闻味道,每一次他回家,就探头探脑的,这里嗅嗅,那里闻闻,还煞有介事地耸耸鼻子——这几年这种现象比较严重。更有甚者,他还撩起一件家里的旧衣服,放在鼻子底下闻。他这动作,让我想起一幅摄影作品:一位老大爷,撩起一件看上去几十年前的旧长衫,放在鼻子底下嗅闻。

我问:“你这是干吗?”他说:“没什么,就想闻闻,没事。”

是的,我二哥就喜欢嗅闻,并且是多种味道,比如长江边的草腥味、水腥味、机油味等等,每一次他回到武汉,无论春夏秋冬,他都会独自一人跑到长江里游泳,夏泳、冬泳、夜泳,他乐此不疲。后来有了微信,他就把在长江里游泳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,很得意的样子。

回家第二天早上5点,我二哥就起来了,他说他去游泳。我问二哥:“北京不是有游泳馆吗?你大老远回来,却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到长江流水里,划得来吗?你听过《时间都去哪儿了》这首歌吗?”他粲然一笑,答非所问地说:“北京的鱼你吃过吗?北京的鱼好吃还是武汉的鱼好吃呢?”他这一问,把我问傻了。“你什么意思啊?”

二哥没理睬我,说完准备出门了。我追上去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吧!”他丢下一句:“不用,我喜欢独泳。”

“哈,什么独泳,分明是独享!”

我二哥回转身说:“长江就在你身边,这几十年来你一直都在独享,你还有理了?!”

我又问:“回来过早吗?”他头也不回地说:“你不管我!”

过了一会他忽然幽灵似的出现在我面前说:“我们今天吃粉蒸肉、武昌鱼、炸藕夹、肉圆子、鱼圆子。菜不要搞多,尝尝鲜就行。特别是粉蒸肉,那可是老妈的拿手戏。可惜老妈不在了……”

我说:“这你就放心吧,在家里吃外面吃,你回来再决定。”

我二哥游泳回来的时候,胸前插了一朵野菊花,手里还抓了一大把。他第一句话就说:“我已经过早了,热干面!”他说这话时,脸上笑开了花,那种得意的样子,就好像吃的是满汉全席。

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,耸了耸鼻子,耶,真的是“五味杂陈”,如果我能够很清晰地辨明他身上的那些味道,那么就应该是:草腥味、水腥味、机油味、尿屎味、栀子花味、茉莉花味、野菊花味、土腥味、汗酸味。我自语道:“神马味?”他说:“家乡味,你这家伙,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

二哥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。我不假思索地把他手上的野菊花夺过来,送到鼻子跟前使劲嗅闻。我说:“嗯嗯,味道还是那种味道,人还是那个人。不过,现在应该叫做老顽童了!”他说:“少年不识愁滋味。”

我在他的手臂上划过一个划痕,然后我们会心地一笑。想当年,有好几次,我游泳后从江里爬起来,赶回家的路上,我二哥一举将我截获,第一件事就是在我的手臂上划过一个划痕,如果我下过水,手臂上就会显露出清晰的痕迹,否则就没有。我每次都败在二哥的手下。

中午,我二哥要我带他去吃烧麦,必须是他指定的那一家烧麦店。

晚餐,我们没出去,就在家里吃。我二哥带回的那捧野菊花已经有点蔫了。他放在鼻尖上闻了闻,然后就让野菊花安静地躺卧在他的身边,他很霸气地嘱咐道:“跟我搞个花瓶装点水。另外,明天还吃粉蒸肉。”

我点点头,我不敢问他明天还去吗?我希望他还去,但又担心他真的会去。

晚上睡觉,我二哥果真和小时候那样,与我抵足而眠、同榻而睡。他的鼾声很富有想象力,把我拉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年时光……

床头,那一朵野菊花伴着他的鼾声,很听话地睡去。他的鼾声浓重起来之后,我这才想起去找花瓶。我来到客厅,发现花瓶早已经承载着那一束野菊花,稳稳地立在茶几上。

我在野菊花面前、在二哥的鼾声中伫立了几分钟。

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短小说《魔盒》。想起那位贝格斯太太珍藏达四十年之久的空空如也的硬纸盒,那是她的“无价之宝”,因为里面有着家的声响、家的气味和家的场景。和所有纪念品相比较,它无疑既独特又不朽——相片早已褪色,鲜花也早已化作尘土,只有家,却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么亲近!

我怀揣着《魔盒》、二哥的鼾声、野菊花味,还有想象中的草腥味、水腥味、机油味、尿屎味、栀子花味、茉莉花味、野菊花味、土腥味、汗酸味,睡去。

老三的故事讲完了,很文艺的方式。大家握着筷子,却都没动,好像在品那些味道。

(作者:张年军)

【编辑:丁翾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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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