鄂渝亲情线︱江花

今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,雪花伴着北风在窗外轻舞飞扬,我用红泥小火炉在窗边煮着水果茶,以此呼应白居易那首流传千古的五言绝句《问刘十九》,刚欣欣然默吟完“晚来天欲雪”,母亲突然打电话过来,将“能饮一杯无”硬生生堵在喉咙口。如往常那般,我挂断又立刻回拨过去。

“喂,跟你说个事啊,你舅舅过年要来!”母亲话语里裹满兴奋,我的反应尽显平淡,一会抬头看雪,一会低头望炉,期待愈盛失望愈隆,还是别预先兴奋。自有记忆起,总听母亲念叨舅舅要来,几十个春节噼啪而过,舅舅一次也没来,次次都有理由,且各不相同。真应了那句话:不来,有千万种理由。来,只有一个理由。

“你舅舅这次是真的要来。”母亲见我生疑,继而又说,“他票都买好了。你到时请个假,去火车站接一下。”

我收回看雪的视线,也不再望炉,将阔口杯往桌上一放,信誓旦旦地说:“妈,舅舅这次如果真来,无论刮多大风下多大雨,就算大雪纷飞,我也会开车去接他。”

母亲知我素来守信重诺,絮叨几句后,满意地结束通话。

两天后的下午,我设置好导航路线,带着较为复杂的心情,向58公里外的汉川高铁站奔去。沿途乡野冬景千篇一律,休眠的稻田、光秃的树木、飞翔的鸟雀……因目无所依,让回忆成为一件无可避免的事。

二十多年前的腊月天,经不住我软磨硬泡,远嫁湖北的母亲终于答应带我和哥哥回重庆娘家。

待领略完葛洲坝的水涨船高、三峡工程的大气磅礴、长江三峡的风光旖旎、石宝寨的鬼斧神工、白帝城的易守难攻后,终于在大年三十下午时分,看见重庆忠县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小村庄,而此时距离出发已过去五天四夜。当我们跨过一条小溪,穿过一片柑橘林,母亲强压住内心的激动,指着眼前一座两层木楼说:到了!

在交通不便的年代,我们的出现如同一个奇迹,让静谧的山村瞬间沸腾。外公将一挂鞭炮炸得噼啪作响,编着一对麻花辫的外婆满面笑容地迎上前,说着我听不懂的重庆方言,并递给每人一条新毛巾,我接过后不知所措,暗思这大冬天的,总不至于一到就洗脸吧?母亲小声说这是用来擦汗的,本地的一种待客礼仪,只有贵客才能享受。可没汗咋办?母亲说那也假装擦一擦。这时,年轻的舅舅抱来一个大柚子,说刚从树上摘的,新鲜着哩,快尝尝。

吃过年夜饭,大家围炉而坐,边看春晚边闲聊。我的耳朵擅捕捉,得知丰都鬼城距此不远,便动了一探究竟的心思,毕竟来趟不容易,也不知何时能再来。母亲拗不过,和舅舅打商量,能否带俩外外去耍一耍,舅舅一口应承,说路线熟着呢。

大年初一早晨,躺在床上的我,先是被鸡叫声唤醒,后又听见母亲和哥哥在说话:你外公说,他带你们去丰都鬼城,但要准备点钱。

哥哥听完就炸了:“有这样的外公和舅舅吗?就算不说,我们也没打算花他们的钱……”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说:“小声点。”

我虽然心有不悦,但转念一想准备就准备呗,反正哥哥过年发了奖金,这次来重庆也带了足够多的钱。

哥哥不这样想,“我们千里迢迢从湖北跋山涉水而来,为了什么?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。舅舅和外公不应该这样待我们,伤人心啊。”哥哥说,“妹妹,听哥的,这次咱们就不去,去了也不会开心,丰都鬼城不会消失,以后哥再带你去玩啊。”

还能怎么着,梦想就此破灭,疙瘩瞬间长成,遗憾的种子深埋于心。大年初三,我们提前离开群山环绕的重庆,离开母亲魂牵梦萦的娘家,回到我们自己的家。

“你现在到了哪里?接到你舅舅了吗?”母亲的电话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。我说:“正在高铁站停车,舅舅还有十来分钟到站。”

一小时后,母亲和舅舅见面就抱头痛哭。待情绪平复后,舅舅说现在交通好便捷,六个多小时就到了。母亲说是啊,不像往日需要几天几夜。舅舅说那时可真穷,一直想来湖北看姐姐,可来往交通费都成问题,后来做生意挣钱了,可时间又成问题。母亲说可不是,你离开老家独自在外打拼,现在终于出人头地,不仅在重庆市区买了大别墅,还拥有了自己的家具厂,你是姐姐的骄傲。舅舅说那些年无数次想和姐姐摆龙门阵,奈何手上没有通讯工具。母亲说现在不仅能听声音,还能视频呢。舅舅说那年没带俩外外去丰都鬼城,是因为爬树摘柚子扭伤了脚,那时村里没通公路,需要走两小时山路。还有,姐,那时家里建了新房,我也刚结婚不久,经济实在困难,你别怨咱爸和我行吗?母亲说,我知道,不怨的。舅舅停顿了一小会,抹了把眼泪,敬了母亲一杯酒说,姐,现在生活巴适了,以后我们要常来常往,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断了联系。明年春节,我要接你们一家去重庆耍。母亲抹着眼泪说,要得。

那天晚上,不知舅舅和母亲喝了多少杯酒,双手相握叙家常到半夜几点。但我深知,舅舅的到来,是母亲用几十年的光阴盼来的,是她梦寐以求的姐弟重逢场景,是一个远嫁女儿对娘家兄弟最温情的倚重。

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,每个家庭都上演着属于自己的故事。而我们家,鄂渝这条亲情线被重新打通,我心里的疙瘩解开了。

(作者:万雁)

【编辑:王戎飞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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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