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念年味︱江花

快过年了。想念老家的母亲。

母亲不愿进城住。每次做思想工作,都会被她坚定否决。在我看来,不是她不想进城,更多还是怕给我们添麻烦。她有很多理由,比如晕车,吃不习惯,无邻居拉家常,生活成本太高,看病要排长队等等,最充分的理由是,老家还有房子还有地,不能没人守着。她进一步解释,屋后竹园里有爷爷奶奶和爹躺着,也需要有人烧纸上坟。母亲曾计划先后到四个儿子家长住一段时间,每家住一个季度,宜昌、北京、武汉等城市轮流转。在大哥家我去看母亲时,她显得很开心,一边躲避她的重孙用弹弓“弹射”,一边总结全国“巡游”的体会,她说儿子们都已安家立业,孙子们相继成家,重孙们慢慢长大,她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,还夸遇上了好时代。她话锋一转,说城里生活好,但她不习惯,如今乡里生活不比城里差,回乡里住踏实。那一次是大哥送母亲回老家的,我只送到汉口火车站。与母亲告别时还邀请她照了张相,她非常开心,笑得也甜。要走了,大哥扛着大包小包,母亲紧随其后。母亲真的老了,满头白发,佝着背,一双腿动起来不再有田间干活时的力度,一阵风吹来,我生怕瘦弱的母亲被风吹倒了,那系在头上的毛巾松动了,风一吹就要掉下来。在母亲的背影消逝火车站人群中时,我发现她偷偷回了一下头,想到不知何时再与母亲相见,我顿时泪流满面。

母亲是孤独的。父亲于1992年因病去世,那时母亲才48岁。从那时起,母亲就承担起看护家的重任。爷爷奶奶当时还健在,可以帮一下母亲。岁月无情,爷爷奶奶相继离世,家里就剩母亲一人。一栋楼,8亩地,半座山林,就靠母亲一个人守。母亲怕孤独,就养了一只狗。就在大门前靠厨房的树下,母亲为狗搭了个简陋的房子,后来漏雨,母亲找来废弃的锅反盖着作为狗房屋顶,让狗有了不淋雨的住所。狗喜欢咬别人家的鸡,无可奈何下,母亲给狗拴了套子,用绳子连着,狗就只能在自家门口活动,不再伤害别人家的鸡。狗也懂事,守着家,守着母亲。有一年带女儿回家,狗第一次见到女儿也不吠叫,还听任女儿找根细棍子给它挠痒。狗确实通人性。狗后来又下了无数个狗崽,有的还送了人,几代狗陪护着母亲。终有一天,狗死去了,母亲把狗埋了,在上面种上几棵万年青。

母亲说她最幸福。她始终过着简朴的日子,除了看电视,也没什么喜好。经常一件衣服穿若干年,要她换新,总说穿旧衣最舒服。她怕儿孙们跟她买衣服和鞋袜,说箱子里放不下了,再买就是浪费。回家过年,我们总要包个大红包给母亲拜个年。母亲先是推脱不要,说她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,再说存在家里也不安全,左推右推推不掉,最后还是收下了。她回到房里,过一会儿就跑出来。她手里拿着另一个红包,直接塞进我的口袋,笑着说这是给孙女的压岁钱。我无法推脱,偷偷一数,发现钱还是我给她的那些钱,母亲只是换了个包装而已。每次离家,母亲总会备一些东西供我们带,腊肉、火腿肠、广椒面、土豆片、红心苕、大白菜等等。她跟每家备上一堆,不带走不行。有一次我想少带一点,母亲不同意,口气很严厉,说你就是懒,怕吃亏,不愿干一点体力活。我说这些东西留家里吃,城里都有。母亲火了,说城里什么东西都有,但都是要花钱买,而这些不要钱,都是自家种的,你们花点力气带回去就行了。我说不过母亲,只有带上。回到城里,塞满冰箱,吃上数日,老婆说,你怎么这么喜欢吃家乡菜啊!女儿说,他哪里是吃菜啊,分明是想念奶奶了。女儿有很强的洞察力。母亲守在老宅,一守就是一生。她说她比其他老人都幸福,因为她始终有念想,儿子孙子一大群,从未寂寞过。是啊,我们这些与城市打交道的人,可以沉浸灯红酒绿,可以狡兔三窟,可以装疯卖傻,可以饱食终日,但我们最大的不幸,是游走城市间,找不到一块安静之地以供栖息,迷失在车水马龙中。母亲是幸运的,她有属于自己的领地,那就是老家,只要回到那里,她就不会感到害怕。

母亲盼望过年。每逢春节前夕,母亲忙不停置办年货,少不了杀猪宰羊,年纪大后,行动不便,就主要靠采购了。她总会提前准备纸钱和鞭炮,让我们去屋后的竹园,跟死去的亲人上坟。她每年会扯上一段红布,给立在屋后的“土地爷”换上新装。这是母亲过年的仪式,不可或缺。我们担心母亲的安全,于是就在家里装了两个探头,屋里屋外各一个,可“监视”母亲的行踪。每当看到母亲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,凝望门外的天空,那种恍若隔世的沧桑感就会袭来,让我们觉得孝敬老人始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她的后代一拨又一拨,大都在城里成家立业,再也不可能回老家长住了。她凭一己之力,捍卫着家乡最后一块风水宝地。她执着地伫立田中央,头扎毛巾,背扛背篓,手拄锄头,似一座雕像,永远不会倒下。

随着春节的临近,我开始想念家乡的年味,特别是母亲最擅长的猪蹄火锅,还有一家人团年时的鞭炮声,以及围炉而坐的气息。

(田清泉)

【编辑:王戎飞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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