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:闰八月

闰八月(原创小说)

太阳快下山的时候,闰生的船才靠岸,在水上熬了十多天,实在没有挣到多少钱。“年景是真不好!”闰生望了眼水儿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从码头回家的途中,经过自家的棉田时,他停下来看呆了。一场意外的冰雹刚袭击过不久,这是几十年未遇的一场冰雹。

那天晚上闰生的船刚好泊在镇码头上,他听到船外面先是一阵阵铁锅炒豆子似的声音,后来便仿佛有许多只手在无情地朝他的船上掷石子,船上的油毡砸得很惨。

现在、闰生站在棉田旁,心里又一次滴血——临走时膝盖深得棉苗,现在东倒西歪得,像被一群畜生践踏过一遍似的狼藉……“今年的棉花算是完了!”闰生一路反复地默念着。

水生家的大门口围着许多人,闰生老远就听到水生娘在哭号。他走上前去,才知道是水生的老婆婆死了。“逃过闰八月就能活到一百岁”,闰生对上次那个算命的瞎子不由得折服起来。

水生婆婆今年99岁,身体一直硬朗,真是可惜,这一关她没有闯过去。村里第一个有望能活一百岁的老人死了,人们的心头充满了真正的悲哀。

闰生挤进人群,很是不解地问:“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?”“昨晚还好好的,晚上还吃了一碗米饭,两块红烧鱼呢!”水生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。

“这个闰八月啊!”

闰生转身离去的时候,听到身后一个老头悲叹着。

夜饭不错,堂客桂兰挺着九个月的身孕在厨房里忙了好一阵。闰生喝着烧酒,下酒菜是一条大鲩子。桂兰不喜欢吃鱼,自打怀孕时起就吃鱼,已经吃腻了。

“今年年景不好!”闰生对堂客叹气。

“这该死的冰雹,没有棉花了。”

“还可以补种芝麻,来得及的。”桂兰安慰男人说。

“多插些山芋,人可以吃、猪也可以吃。”闰生奶奶这时从自己的房里出来,对孙子说。闰生给堂客夹了一块鱼,桂兰又推给了他。这段日子里,闰生奶奶一到晚上就神魂颠倒的。

“回屋歇着吧,刚吃的饭不能出门!”闰生懂事地对老人说。

闰生和堂客也很快回到了床上,多喝了几杯,手就不安分,堂客把他的手背轻轻拍打了一下,说:“快生了!”

“哪一日?”

“我也没个准儿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不喜欢闰八月,娘说闰八月尽生女。”

“你娘迷信!”闰生将手轻轻地搁在桂兰隆起的大肚皮上,孩子踹了他一脚,这次堂客没有推开他的手。

“水生婆婆死了,闰八月不好……”,堂客又说。

“晓得。”

闰生轻轻地翻了个身,这时堂客迷迷糊糊地说:“队长下午来过,让你明天去江堤上防汛。”

“明天再说吧。”闰生很困,眼皮刚合上,就听到奶奶在隔壁大声地喊他,他一骨碌爬起来,却听到奶奶是在自言自语——

“我就知道桃树上桃子结多了不好,老天不给吃的了不是?”

“闰八月……千年难遇闰八月……别想逃过这一关……闰八月,穿红裤、系红兜……。”

早晨一出门,闰生就见队长捧着水烟筒过来。队长很响地抽着水烟说,乡里要派人去江上防汛,民兵都要上,只十五天,你去不去?我看你堂客也快生了吧?不去也行,只是不去就要摊派一百元钱。

闰生站在队长面前,使劲地挠了挠头皮说那就去吧。闰生走时,奶奶拦住了他说,你是闰月生的出去不吉利。闰生无奈地笑了笑,问:你有一百块钱吗。奶奶松了手说,真要去的话要穿红兜肚。桂兰就从房里拿出块红布在奶奶眼前晃了晃,又匆匆地塞进男人的包里。

一连串的阴雨天,江水不停地涨,已经远远地超过警戒水位线了。闰生那个乡防守的堤坝,江水几乎接近坝面了,每有江轮从近处驶过时,江水便摇摇晃晃地漫过堤来,又惊又险,人心都提到了嗓眼里。

整段大堤上都是忙着加高加固和察漏的人,大大小小的车辆在坝下的路面上穿梭着,鸣声不断。正午时分,闰生还看见开过来一大队身穿军装的士兵。到处都是忙碌的人,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晚上是轮换着值班和睡觉,一睡着便梦见江堤破了,惊出一身汗来。

晚饭时,远处一片哗然,人们跑到堤上眺望,可什么也望不清。不知谁口袋里的小收音机,正播出市长欢迎某团战士前来防汛的消息。第二天早晨,有人说昨晚有两个内堤溃决,淹没了两万多亩棉田,还有许多民宅,只是人畜事先已安全转移。烈日当空,江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。一只燥热难耐的蝉,在杨树上拼了命地嘶叫着。

闰生在江堤上紧张了半个多月,人黑瘦了不少,可精神还好。江水始终没有高出18米,但人每日都要重复着那惊险的场面。好在另一批防汛的民兵很快上来换回了闰生那个乡的人,闰生无病无恙地回到家中,对堂客讲江边的险情,讲夜里的噩梦。闰生奶奶坐在一边说,回来就好!多亏带了个红兜肚,要不哪有那么安逸?小两口于是相视一笑。

第二天,闰生姐带着外甥回娘家来了,专门来给他送红裤子。闰生似乎摸不着头脑,姐说,都在送呢,避邪的。闰生又抓了抓头。

太阳热辣辣的,天开始干旱,地里补种后新生不久的禾苗,被晒得半枯半萎的,叶子倦曲着,年景是真的不行!姐对闰生说:“今年你的日子打算怎么过?年成快过一大半了,还不见多大的收成。我看等桂兰生过后,你干脆到你姐夫厂里去打工吧,比你在家里死守着那条破船不知要强多少倍呢。 ”

闰生的姐夫在福建一鞋厂里打工,钱是没少挣,可闰生舍不得丢下堂客和船。闰生不住地点头,说:“不一定非要出去吧,现在国家出了不少惠农的新政策,日子会好起来的。”他奶奶又在一旁疯疯癫癫地说:“打工好是好,可要等闰八月过去,出门也不要忘了系红腰带。”

那天晚上月亮很好。闰生奶奶屋里显得格外宁静,也许是睡着了。夜深了气温开始下降,桂兰半依着男人,闰生便将手绕她的脖子,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硕大的肚皮,桂兰说:“肚子有些疼,怕是要生了。”

“生吧,莫管闰月不闰月!疼了你就喊出来。”

“我要给你生个儿子。”堂客的肚子更疼了。

月光淡淡地照着,桂兰静了好一会儿,问:“娃娃取个什么名字呢?”

闰生挠了老半天头皮,眼睛睁着屋脊看,说:“闰八月生的,我看就叫‘双儿’吧。”

第二天早晨,闰生的邻人在湖边洗衣时说:“闰生家昨夜出了个怪事儿,他堂客桂兰半夜生了个大胖小子。当时闰生急得不行,往奶奶屋里跑,发现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一觉睡过去了,真是无病而终。”

“怪事,怪事!”几个洗衣的村妇都将头晃得如拨浪鼓儿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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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